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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勇芸 | 去春野 二十八

  

  

贺芸面无表情地下了车,一进门,就看到满桌子的菜和三副碗筷、三个酒杯。

没有高明远爱搞的排场,只有孙兴一个人弓腰站着,手中拿了几根蜡烛插到蛋糕上。

  

“妈!”

  

一阵寒颤上身,贺芸寸步难进地愣在门口,高明远刚要伸手去拉,她马上就回过神来避开。

  

“不是说有事吗?”

  

“有,当然有,给你补过生日就是大事!”

  

孙兴笑得咧了嘴,划着火柴去点燃蜡烛。

红酒已经被高明远倒了两杯,马上又对准她眼前的杯口。

好似血染的深红,注满了玻璃容器。

贺芸死死盯着,仿佛这就是那杯,当年他给自己倒的吞天噬地的酒。

  

“妈,快来,你先许个愿!”

  

蛋糕被推到她面前,孙兴眼巴巴地像只夹着尾巴的狗。

贺芸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可无论怎么端详,都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影子。

沾过血的手,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如今她只觉得这股陌生的腥味儿,越来越重。

  

“我不信这些。”

香甜的奶油味扑进鼻里,满桌佳肴映入眼里,却让她想起在海城的那个夜里,被何勇捧在手心的馒头和打火机。

  

孙兴一愣,高明远倒是笑了。

“你只管许,让儿子给你办,他要是不行就让我来办。”

  

儿子?贺芸听得心头一颤,下意识捏紧了拳头,眼皮终于抬起看向高明远。

“好,我说了,你就一定要做到。”

  

高明远的笑意更深了,孙兴也往她面前趴过去,盯着她的脸欢天喜地笑。

  

“我要那三个人,平安无事。”

  

四目对视,高明远明显冷了脸,贺芸却不肯退避半分。

孙兴啪地一声拍了桌子,莽撞起身时又被椅子绊倒在地,他嘴里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举起椅子就砸了出去。

一时间尘土木屑乱飞,逼得高明远呛了几声,怒目呵斥起来。

  

“多大年纪了还不会冷静!就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急的?赶紧给我坐下!”

  

孙兴吊儿郎当地站着,只稍微收敛了一点。

转头看向贺芸,她还一直盯着高明远,依旧面无表情。

只见高明远居然并不回应她眼神,自顾自地端了酒杯,向她举起。

  

“喝了这一杯,我答应你。只是从今往后,你记住,站好你的位置,别再走错路了。”

  

贺芸喉间一酸,眼神不禁游移开了。

高明远是不能信的,可她的人生早就跟着他走上了这死路一条的岔道。

手上有些颤巍,但终究还是握紧了酒杯。

  

孙兴慌忙跟着她,也老老实实端起杯子来。

三个人隔着巨大的圆桌,各在一端,举头饮尽杯中酒。

  

  

  

  

  

  

  

只那一杯,贺芸整场都没有再沾酒,食不下咽的滋味一直在心头泛着恶心。

她强忍着郁结,迫着自己尝了蛋糕走了过场,然后趁着夜深匆匆离开了。

  

送她的车只到了家的路口,等车走远后她也并没有回去,而是打了车径直到了别处。

昏暗的路旁拐角处,很难辨清人脸。

可宋涛刚摸出小区门口,贺芸就一眼注意到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找过自己,宋涛的心里又惊又喜。

  

“她们俩都睡了,没事儿,你慢慢跟我说。”

“上级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咬死了我也是拿错样本了!”

  

贺芸垂下头去,不禁开始唉声叹气。

  

“你不应该再把自己扯进来的,瑶瑶还这么小,万一......”

“不会有万一!我顶多就是个失职,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放心吧。”

  

宋涛已经做好准备,要守口如瓶、欣然去殉她的道,可事实的真相却让贺芸难以接受。

当年,如果不是自己为了躲避高明远,又怎么会在校门口故意挽着他的手,又怎么会将无辜的他扯进这漩涡。

  

“他一定会查到底的,他一定查得到。”

“谁?何勇?别这么说贺芸,当年的事儿我们不是也这么过来了吗?”

“这次不一样宋涛,你杀人了!他会查你,李成阳也不会放过你!赶紧让瑶瑶和她妈妈走吧,别让她们亲眼看着你......”

  

她将一切都怪责到自己头上,这样便能准确地憎恶自己,而不需要费力寻找仇恨的对象。

身心已经疲惫到不堪,贺芸的双脚渐渐无力地软了下去。

宋涛一时惊慌失措,连忙去扶着她,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有机会,轻轻抱着她。

  

  

  

  

  

  

  

  

何勇已经熬到双眼通红,任谁都劝不动,骆山河只好叫了他到办公室闲谈一通。

和贺芸昨晚一别,犹如天堑,骆山河察觉到不对,忍不住关心起来。

何勇一直咬紧牙关不吭声,只是拿出堆积如山的绿藤过往卷宗之一。

  

“十四年前,强奸杀人案,高赫?”

“嗯。”

“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跟我们现在查的有什么关系?”

“林浩盯的凤凰夜总会,老板叫孙兴,就是十四年前凭空出现在绿藤的。”

“哦?怎么说?”

“十四年前,一个高赫被判了死刑,紧接着,一个孙兴突然出现了。”

“你是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死刑犯高赫姓高,再加上孙兴看贺芸的异样眼神......何勇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推测,已经被那卷宗醒目的封面刺痛了双眼。

  

  

  

难言的沉重使他匆匆别过了老师,又立马差人赶到法医部,二话不说就要带走宋涛。

赵秘书听闻后急忙跟去过,好言好语提醒着:是不是先问一问贺局?

何勇直接打断他,冲进了宋涛的检验室,却根本不见人影。

  

“他今天没有来吗?”

  

心底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那么一瞬让他轻飘飘地着不了地。

得到检验员否定的回答后,贺芸的心绪开始不宁了。

  

何勇转身走到她面前,脸色阴沉。

“尸检报告有问题,宋涛跑不了,我们要正式提审他。”

  

犹豫着跟他对上眼神,她已经从他深深的眼底看不到温情。

“你现在有理有据,我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他今天不在......”

  

“他这是畏罪潜逃!”

“也可能只是家里有事,来晚了。”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替他辩解,这根本不是理性,而是你的私心!”

  

贺芸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大声对自己说话,语气如此生硬,再也没有温柔可言。

她只能无言以对地怔在原地,强压着心酸。

  

何勇不可控制地一遍遍回忆起昨晚,她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就跟着那个人离开。

胸中的愤概不断冲撞着他,几乎脱口就要质问她:高赫的赫到底是哪一个“贺”!

  

“马上把宋涛找出来!家里,平时常去的街区、店铺,全都给我一一排查!”

  

他已经扭头跟手下人吩咐起来,完全忽视了还站在眼前的她。

贺芸紧咬着嘴唇,毫无举措地愣着,逼着自己去接受现实:

从今往后的他,再也不会护着自己爱着自己了。

  

“贺局!!出事儿了!”

  

来人还没走到她跟前,就被何勇一把抓住追问:是不是宋涛?他怎么了?

  

“宋涛.....宋法医,他,他死了。”

  

  

  


贺芸胃疼得厉害,可还是忍到了深夜,确认了宋涛的死讯后才敢回家去。

她已经第一时间去看了瑶瑶,可宋涛的妻子并不待见自己,甚至情绪激动地咒骂她。

这点侮辱算得了什么,怎么比得过宋涛因她而死的罪过,又怎么比得过何勇明明在场却丝毫没有维护自己的心痛。

  

家门比任何时候都沉重,她用尽了全力才推开。

黑漆漆的家,在暗中闪过一双兽样的瞳孔。

贺芸心下死沉一片,只无力地说了一声“滚”。

  

孙兴不明白,明明帮她除掉了动手动脚的烦人精,她为什么还要生气,更何况自己动的又不是那三个人。

  

“他以后再也不会骚扰你了,妈,你笑一笑啊。”

  

沾过血的手根本不可能洗干净!

贺芸紧贴着门缝,随时要赶人,孙兴正笨拙地讨好她,双手留着些距离久久地圈住她。

他的鼻息散在母亲脸上,是胜过一切的窒息感。

可死在此刻是懦弱的,贺芸拼了命告诉自己一定要撑着,要去赎尽未完的罪。

  

如他自己所言,恶魔长大了。

孙兴的手已经抬到她耳边,企图去抚摸她的脸——贺芸陡然间蓄起力气,狠狠地扇给他一耳光。

  

巴掌声刚一响起,门口的灯竟然应声亮起。

  

“Surprise,小姨!小......姨?”

  

黄希的声音逐渐从兴奋转为惊恐。

面对这不速之客,孙兴瞬间红了眼起了杀心,背手到腰后摸向刀柄。

贺芸惊呼着往门外推开他,直拉着黄希护到自己身后。

  

“住手!我会去找你,但是现在你必须先走!快走啊!”

  

怒吼着赶走了孙兴,贺芸才发觉自己根本不敢回头。

不敢回头去看浑身僵硬的黄希,眼里装满可怕的震惊。

  

  

  

不敢回头,不敢面对,死路一条上即将碾来的巨轮。

  

  

  

夜曾是牵起彼此的月老之手,此刻又是剜心噬骨的刽子手。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没有伞的人都淋了雨。

  

  

  

十四年前,凤凰夜总会前身被一个姓郑的女人买下,转手交给空降而来的孙兴。

这个女人当时不过二十来岁,为何能有如此财力魄力?

何勇不依不饶调查后发现,这女人全名叫郑毅红,如今掌舵绿藤传媒。

而她的养父,正是高明远。

事到如今,何勇终于串通了这一整条线,也终于承认李成阳所说的:

  

她有问题——

  

不开灯的房里,黑暗驱散了困意,强烈的疲惫和绝望席卷着他。

宿舍的房门被敲响,本能的肢体反应驱使他开了门。

  

  

  

贺芸淋了雨,头发和衣裳都湿透了,浑身哆嗦着站在他面前。

何勇仅仅是开了门,脚下一动未动,冷淡得像又往她身上浇了一盆凉水。

  

凉水、雨水、泪水统统交织在一起分辨不清。

贺芸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着,满心满眼的爱恨交加。

只言片语都难以启齿,可这,就是她最后的一夜了。

  

“抱抱我好吗?”

  

何勇的坚硬被猛地撞过,钟声反复激荡回响在胸腔里。

  

“你还不肯说吗?还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唇上咬出了血痕,贺芸压制着哭声,在心底里拼命摇头。

告诉你什么呢?

告诉你我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就被人强奸了?

告诉你我怀了孕,被迫生下一个孩子?

告诉你那个人把我关进黑屋子里,整整一个月零十七天?

告诉你那孩子叫高赫,他杀了人?

还是告诉你多少条人命因为我而逝去?

告诉你我深深地爱着你吗?

可你还爱我吗?

爱这个肮脏透顶的我吗?

  

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胆怯懦弱地向他祈求。

  

“抱抱我好吗,何勇,你抱抱我吧.....”

  

神啊,你看得见吗?灵魂消散的全部过程。

  

“抱抱我......”

  

抱抱她,像和她在漆黑的海岸线边并肩坐着那样。

像每次回家迫不及待拥她入怀那样。

像她终于肯留下自己的那晚一样。

像钢条刺穿她肚子,血流满身被他抱着冲进急诊室时一样。

像跟王波周旋时,假戏真做搂着她那样。

像在中江那部跳闸的电梯里,第一次紧紧抱着她那样。

  

  

  

终于,他冲上前狠狠地搂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贺芸摸着他的脸,抚着他的耳廓,亲吻他干裂的嘴唇。

他从刻意地不去回应,渐渐变成情难自控的欲壑。

张开嘴去拽着她拉扯她。

赤裸裸的滚烫,嵌进她肉里,和心里。

  

  

  

声势再大的雨也是会停的。

  

  

  

何勇赤着身子背对她,看向窗外偶有的星点,烟在他嘴里刚吸了一口。

贺芸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夺过,毫不避讳地放进了口中。

两两相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根烟很快就抽到了头。

  

“何勇,你会后悔吗?”

  

贺芸安静地等着,一直在等着,他却始终没有回答。

扔掉烟头,捡起衣服,一件一件整齐利落地重新穿好。

她忽然间充满了力量,挺直身板站了起来。

  

“贺芸!”

  

愣过了头的何勇猛然间清醒,转身就抓住她的手。

贺芸在时空里凝住一秒,马上又甩开了他。

  

“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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